下課了,小芳靜靜的走到我身邊,小小聲的問「可否與老師討論如何陪伴癌末的家人準備後事? 」我的心頭一揪,立刻回應她「這個問題很重要但也很沉重,我們約在輔導室好好的安靜的討論」。
雖然我曾經陪伴學生走過父親驟逝的悲慟、度過難堪的監護權官司、也幫助孩子學習與繼母相處。這種沉重的要求,倒是第一遭。我在約定時間之前,透過康泰醫療教育基金會的協助,快速的蒐集相關資料,了解悲傷輔導的應注意事項、癌末家屬的情緒反應與協助策略,也準備好自己的心情。
第一次晤談,小芳進入諮商室,先是很有禮貌的感謝老師,接著就滔滔不絕的說明媽媽癌症發展過程,直到目前「全家人都有心理準備媽媽已經到末期了,可是媽媽很排斥住在安寧病房,所以經常進出醫院,不但心疼媽媽,媽媽現在已經不能好好寫字了,更擔心萬一以後不能說話就走了,會留下一些遺憾」。到底是什麼遺憾呢?原來小芳「好愛媽媽,所以現在十分珍惜與媽媽相處的機會,放學後立刻飛奔回家,但相較於成年的兄姊,自己與媽媽的緣分只有短短16年」,原來是她自己覺得遺憾與不捨,「期待媽媽能夠留下一些可供追憶的東西,以另一種形式陪伴自己成長」,終於能說出自己的心願,立即責怪自己「但這一定很為難媽媽,很無理取鬧」的想法。
為了表示自己懂事,她的想法和心情在家中沒有機會紓解和表達。雖然聽起來她很冷靜理性,仍然聽出她的擔心害怕。兩次晤談後,她看到媽媽的困難,也不忍要求媽媽,所以她決定自己留下媽媽的聲音,也開始跟爸爸討論如何完成媽媽的未竟心願,讓媽媽真的能了無牽掛沒有遺憾的離開。
還好,小芳的父親也認同這些想法,所以全家人陸續和媽媽有一些討論。期中考快到了,小芳很在乎自己的成績,所以照顧媽媽同時,心中仍會掛念著考試,「全家人都以陪伴媽媽為生活重心,爸爸已經瘦了10多公斤,自己竟然想著考試,實在很糟糕很不懂事」。我很擔心她始終充滿自責,帶領她以不同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。
兩個月後的母親節隔天,媽媽在家中經過沐浴更衣和全家人陪伴下,安詳的走了。由於全家人篤信佛教,爸爸要求大家要保持平靜不能哭,只能唸經回向給媽媽,讓媽媽安心歸西。所幸這段準備時間,媽媽的心願都已經完成,後事處理也相當順利。
期末考試,小芳考了全校第一名,她不但沒有喜悅的感覺,反而覺得自己很不孝,原來,因為不能讓媽媽擔心掛念,所以唸書變成轉換自己心情的方法「成績好,也是一種讓媽媽放心的方式」。。當我遞上一張面紙,她終於得到機會哭泣,開始紓解壓抑已久的情緒,暢言對媽媽的思念之之情。
後來,她甚至不允許自己平靜快樂。「媽媽才剛走,我怎麼可以這麼專心讀書考第一名,是不是我已經忘記媽媽的痛苦了,這算不算背叛媽媽,我可以這麼快就回到平靜生活嗎?我竟然和同學有說有笑」。其實,她還沒有度過失落悲傷的心情,也沒有完全接受媽媽過世的事實「媽媽會不會再回來,好想再抱抱媽媽」,經常感覺孤單思念媽媽,每天都要看一次媽媽留下的最後一封信,曾經因為找不到這封信慌張的在諮商室裡放聲大哭。
經過一段時間的諮商,慢慢的,她了解每一個人處理悲傷情緒的方法和時間長度都不一樣,所以允許自己在思念媽媽的時候,用自己的方法紓解。
小芳決定選擇三類組,立志成為醫療人員,要成為一位無私專業的醫護人員,陪伴病患家屬度過人生難關。暑假過後,進入新的班級,她可以和同學分享自己的志願,也不隱藏媽媽過世的事實。隨著時間流逝,小芳的生活逐漸回到軌道,最後考上國立大學的醫學檢驗系,完成自己的心願。
兩年多來,我從孩子身上學習很多。陪著孩子的這段時間,竟然自己也有多位親友在這段時間中辭世,這個經驗使我更能面對充滿個別差異的悲傷反應。隨著台灣癌症罹患年齡下降與死亡人數的增加,在高中校園內罹癌的學生與家長的人數也快速的增加當中,學生們隨時都在經歷這些生離死別的痛苦,需要適時的陪伴與教導。身為老師的我們,千萬不要忽略。(本文發表於台北教育e 周報487期)
留言列表